評介《魂斷威尼斯》   黃瑞田

本文發表於民國63年11月5~6日台灣時報副刊

 

書名:《魂斷威尼斯》

作者:托瑪斯曼

出版:志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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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九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托瑪斯曼(Thomas Mann, 1875-1955),在他的每一部作品裏,自始至終流露出個人主義的思想,暗示著人類的危機是根源於社會秩序是否能維持。他批評社會現況,也藉著藝術家的精神境界挖掘社會的病根,
說明了普通市民和藝術家之間的實際與理想的衝突,並且希望能够從中澄清市民的觀念。他寄望每一個市民都能够擺脫現實的利誘而追求生命過程中對於藝術的尊崇,他認清了自己,也爲市民們劃定文明的界域,並且告訴市民在現實與理想的搏鬥過程中,他們的命運將如何?

在《魂斷威尼斯》(Der Tod in Venedig),宣誠翻譯,志文出版社印行),托瑪斯曼提出了美與死的問題,他根據蘇格拉底對福德拉斯講的話爲主題,描述一位住在慕尼黑的成名中年作家古斯泰夫阿森巴赫的際遇,全書文字敘述充滿了唯美的色彩,引導讀者走入詩意的境界當中,探討美的眞諦。蘇格拉底認爲:「去愛的人比被愛的人更近於神,因爲神就是在被愛的人裏,而不是在別的人裏。」(六五頁),成爲托瑪斯曼寫作的動機。
  
阿森巴赫是一個「即使用劍與槍穿刺身體仍能於自豪之羞恥中咬緊牙關,矗立不動的男子漢」(二十頁),他是高等司法官的兒子,從事寫作,已成完了《瑪雅》和《不幸者》兩本書,《瑪雅》是描寫腓特烈大帝的一生,這本作品的一部分,被選入教科書,他也因此獲得貴族的榮銜,他一方面爲了逃避現實以忘懷眼前一切煩人的事,一方面爲了夏季的寫作能够順利,他脫離了冷酷而能够使他激奮的去寫作的書房,决定去旅行,「捕捉新的題材,尋求國內所沒有的東西。托馬斯曼在這一段描述當中,很深刻的表現了作家的恐慌,也許是因爲托瑪斯曼本身是個敏銳的作家,而使他能够貼切的將阿森巴赫的心理困境寫出來。根據托瑪斯曼所說,他是在寫一位寫作的朋友的故事,不管是也好,不是也好,一開頭,托瑪斯曼就引導讀者走近深沈的心理狀態之中,直到第二章末了時,才將擁有此種高超的心理狀態的阿森巴赫的容貌寫出來。
  
阿森巴赫先到達特里雅斯特(Triest ),次日隨即搭船轉往波拉(Pola ),過了十天左右,他來到威尼斯。經過一番周折,他才下榻海邊的伊客水榭旅舘,在這家旅館的餐廳裏,他發現了一個相貌令他驚歎的少年,他「使人想到最高貴時代的希臘雕像,其形式臻於高度的淨化,那是表示著無比個性底魔力的成就」,後來,他知道了美少年的名字叫做達秋。
  
世界上很少有十全十美的東西,達秋也不例外,但達秋的美色,仍使阿森巴赫下定決心在威尼斯多停留幾天,當天下午,他去聖馬可(San Marco),忍受不住狹窄街道觀光客的摩肩擦踵,也討厭燠熱的海風使人發汗頭昏,再加上威尼斯的風向不定,使他無法適應這個地方,他覺得再待下去非生病不可;他猶豫的離開旅館之後,由於行李誤送,祇好返回水榭旅舘,等待行李轉送回來,而使他迷惘的精神,卻因此再度獲得舒放。
  
作家的幸福源於思想,思想是感情,感情亦會完全變成思想,激動的思想,精密的感情,幾乎是屬於孤獨,也是服從於孤獨的;那是說,如果精神臣服於『美』,自然會被喜悅所震動(六五頁),阿森巴赫就是處於這種心境之下,迷戀上達秋;在他的精神中,他已達到至善至美的淨化世界,但是這祇是一縷不可把握的虛幻意念,他耽於其中,徬徨無依;達秋的出現,使他震驚,他沒料到達秋的美貌,會與存在於他的幻想中的美相抗衡,於是,他的心靈與達秋的肉體合而為一,他覺得自己不能離開達秋,達秋必須在他的眼前出現,他才意識得到生命的眞義,否則他祇是一具無神的軀殼,他純粹是活在感情的世界之中,他已忘卻理智是什麼?
  
自始他們就沒有交談過,雖然阿森巴赫經常想利用機會與達秋交談或者讚美達秋,但他都畏怯了,他不曉得自己爲什麼會迷懋達秋,他跟踪達秋,捕捉達秋的背影的目的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崇拜達秋的美,甚至可以這麼說:達秋對於阿森巴赫,唯一可取之處,就是美麗的容貌。

海風和海關帶來了霍亂時疫,威尼斯市政府爲了穩定觀光客的恐懼心理,竟然封鎖消息,阿森巴赫化費了不少心力,探得眞象,隨即告知陪伴|達秋的一位婦人,要他們立即離開威尼斯。當天晚上,他做了一個惡夢,這個夢說明了威尼斯的當前狀况:威尼斯的居民對於霍亂的流行都避而不談,這種自私的庸見,就好比阿森巴赫的惡夢中的人物,把阿森巴赫所尊崇的文化殘酷的破壞了。
  
前面提過,托瑪斯曼企圖在作品中澄清市民的觀念,從阿森巴赫這個夢裏,托瑪斯曼做了相當適恰的比喻,也強調了他對於當地文化深厚底蘊的尊敬。
  
次日,阿森巳赫發覺自己對於達秋的迷戀更深了,他開始打扮自己,甚至還去將斑皤的頭髮染成年輕人的烏黑,臉部也經過理髮師的化裝,使他年輕了不少,於是,他再去追尋達秋,沒想到被他找到了,他跟踪著,不久,達秋和家人一行,就消失在擁擠的遊客之中。
  
看不見達秋,阿森巴赫覺得非常不舒服,感到身心疲憊、乾渴,於是他買了過熟的草莓,邊走邊吃,他坐在廣場外的海邊,冥想一些屬於美的問題;他不斷地否定了過去的成就,以及種種反常的行爲。
  
阿森巴赫的病況越來越嚴重,不久也離開了這這個世界。
  
阿森巴赫追求的是一種神聖的美,嚴格的說,他對於達秋的戀慕,較之同性戀更高一層:藝術家對於美的精神本質的追求,仍舊根源於人性放肆的本能;人類的藝術成就,也都奠基於原始美感的喜悅,托瑪斯曼抓住了這個要點,將純粹的美的世界,放逐在人世的潮流當中,他強調了美祇能存在於靈魂的深處,祇有死亡,才足以威脅人類對於美的信心。

    
在本書裏,托瑪斯曼將同性愛安排在一個已經有了成就的作家身上,乍看之下,他有意諷刺藝術家,實則不然,托瑪斯曼是在討論「藝術家的品格問題」他企圖打破精神與物質的對立狀態,認爲「愛」在人類當中,都是神聖的,尤其是同性愛,需要投下更多的精神與更大的力量。可是,任何大的精神與強的力量,都無法抵擋死亡的來臨,這是人類悲慘的命運。書中的阿森巴赫對於達秋的愛,祇是愛達秋的外觀形態,實際上他更愛自己內心中純粹的「美」,他成爲「美」的奴隸,而演出一場凄美的悲劇。
  
阿森巴赫追求美的精神與態度,正是當前從事藝術創作的人所欠缺的。《魂斷威尼斯》已拍成電影,由維斯康堤導演,中譯片名爲《威尼斯之死》該片獲得坎城影展大獎,可惜臺灣禁映,原因可能是同性戀主題,與我國的道德觀不符,這是很令人遺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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