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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六十年代,醫學不怎麼發達,不孕夫妻往往


          為了不孕的問題到求醫,甚至被當做臨床實驗品。


          這篇小說發表於民國六十年一月十三日中華日報副刊


          ,是三十六年前的作品。那個年代,醫學正在發展避


          孕器及避孕藥,對於不孕症的「治療」,還在摸索


          段。讀者不能用現代醫學科技知識來看這篇小說。



                   


  魏妮林呶著小巧的紅唇氣憤的坐在沙發上納悶,為胡永達


把把不會生兒育女的責任推的一乾二淨而不平。


  「醫生做了很詳細的檢驗,我的身體很壯,生理狀況完全


正常。」胡永達猛吸著菸,白濛濛的煙霧從他的唇角以及鼻孔


冒出來。


  「我已經去檢查過五次,都沒有毛病。」魏妮林往後仰靠


著椅背,兩行眼淚簌瀝瀝地留下來,嗚嗚咽咽的說:「難道我


們沒……沒有生兒育女的命嗎?」


  胡永達和魏妮林已經結婚七年,五年來,每年都從事各種


檢查,期望能生下一男半女,承歡膝下,但失望永遠占據他們


的心田。


  胡永達望向門外,門成為山水畫框,喟嘆一聲,說:「我


們會寂寞一輩子。」


  「可以收養一個兒子。」魏妮林拭去頰邊的眼淚,說:


「我們的生活就不會單調。」


   「不要太早決定。」胡永達擺擺手,不贊同魏妮林的意


見。


  魏妮林輕輕地噓了一口氣,滿臉憂鬱的說:「流飛的日子


會使我們老去。」


   「也會為我們帶來無盡的希望。」


   有人抱怨兒女生得太多,唯恐養不活,也有人天天祈禱天賜


麟兒。


   「棺材都進了一半,還沒有人接香火。」


   「不要灰心,只怕我們沒有恆心繼續求醫。」


   魏妮林站起來,拉平上衣。往臥房走去,拋下一句話:「不


要往健康的身體去挑毛病,有了病,多難過?」


   整個晚上,胡永達睡不著覺,始終思索著為什麼結婚了七


年,而且在夫妻倆的生殖功能都很正常的情況下,魏妮林還是


一點懷孕的跡象都沒有,他認為癥結一定在魏妮林身上,只是


還沒找出來而已。


   第二天,胡永達瞞著魏妮林請了一天假,專程去請教M大學


醫學系系主任許多桂教授。


   「我們渴望有個孩子。」胡永達說:「結婚七年了,不知道


問題出在哪裡?」


   「我可以替你做詳盡的檢查。」


   「毛病在內子身上的可能性比較高。」胡永達用鞋跟磨著打


過蠟的地板。


   「你也有責任。」許多桂扶一扶金框眼鏡,說:「生殖機能


檢查是不夠的。」


   「我檢查過三次,內子檢查過五次,每次都在不在同一家醫


院。」


   「內分泌腺檢查了沒有?」


   「哦?」胡永達說:「沒有。」


   許多桂輕鬆地敲著桌面說:「下午陪胡太太來M大附設醫


院,我親自為你們檢查。」


   胡永達帶著濃厚的希望回到家裡,對魏妮林說:「告訴你一


個好消息。」


   魏妮林拔下電熨斗的插頭,詫異的說:「是不是公司放


假?」


   胡永達走到魏妮林身邊,眼睜睜地看她緩緩地燙著一條綠色


裙子,說:「我請了一天假,下午我們一道去M大附設醫院檢


查內分泌腺。」


   魏妮林疑惑地望著胡永達:「檢查內分泌腺有什麼用呢?」


 


   「快移動熨斗吧!」胡永達神祕地一笑,說:「下午妳跟我


去尋找我們的孩子。」


   魏妮林益加不解,不悅地說:「你不要讓我盲從。」


   胡永達伸出左手摟住魏妮林的腰,輕輕地啃咬著魏妮林的右


肩,陰翳的秋天馬上從魏妮林的臉上逸去,接踵而來的是酡紅


的春花,綻放在她的兩腮。


   下午,陰霾蝕去了艷藍的天,沉滯重濁的空氣由四面八方壓


過來。


    胡永達偕著魏妮林懷著企盼的神情來到M大附設醫院接受檢


查。兩星期以後,掛門診看報告。


   許多桂翻閱檢驗分析報告,鬆了一口氣,對魏林妮說:


「妳缺乏性腺激素荷爾蒙,依照我的推論,卵細胞因此不能臻於成


熟……。」


   「有治療的方法嗎?」胡永達比魏妮林更焦急。


   「正在實驗階段。」許多桂右腳尖不住地上下晃搖著,說:


「可以進行荷爾蒙治療。」


   「能成功嗎?」魏妮林合起雙掌,抵住下巴問。


   「這要看你們的運氣如何而定。」許多桂笑著說:「根據以


往接受醫療的不孕例子來看,每一個不孕婦女都有受孕機會,


是,由於接受荷爾蒙治療之後,有幾個卵細胞會同時成熟,


且都有受精的可能,產生了很多的多胞胎事例,很遺憾的


是……。」


   「不管如何,我們都要碰運氣。」魏妮林不待許多桂說


完,就欣愉地打岔,並且徵求胡永達的意見:「你同意嗎?」


   胡永達握住魏妮林的手,說:「我們不能放過任何機會。」


   於是,魏妮林接受了性腺激素荷爾蒙的處理,過了三個多


月,果然受孕了。訊息很快傳遍親友。但胡永達不曾把魏妮林


接受性腺激素荷爾蒙處理的經過告訴任何人。


   太太有喜了,胡永達心情益發愜意,在直覺裡,幾乎全世界


的幸福都向他們的搖籃靠攏,每天,胡永達都買了許多營養品


回來給魏妮林吃;除了午餐由魏妮林準備以外,早餐跟晚餐都


是胡永達搶先下廚。


   魏妮林時常半嬌半嗔的說:「廚房裡的事,不用你操心。」


   「哎呀!我的好太太,孩子要緊,請你去替孩子休息休息好嗎?」


   魏妮林輕輕地捶著胡永達的肩膀說:「天天悶在家裡,行動


又不方便,很不是味道……。」


   「有電視,有電唱機,也有雜誌和小說;」胡永達攤攤手,


近乎哀求的說:  「太太,你也要讓我學點廚房裡的事,免


得將來孩子來了,手忙腳亂。」


   「好!好!。」魏妮林拿不出堂皇的理由,但她的心田裡已


灌滿了如膠的蜜漿。


   胡永達對魏妮林體貼入微的程度,比七年前新婚時期更加恩


愛與親密,每隔半個月,總要陪魏妮林去M大附設醫院婦產科


檢查胎位情況,醫院裡的醫師,無不稱讚胡永達是個好丈夫。


   因為魏妮林得營養足夠,休息時間也很充足,身體就一天


比一天臃腫。發胖對於女人是一種威脅,魏妮林很擔心生產後


會突然蒼老十年。


   一個天氣晴朗的例假日的早晨,胡永達準備好了早餐,去招


呼魏妮林用餐,意外的,魏妮林還沒起床,躺在床上輾轉呻


吟。


   胡永達大吃一驚,慌慌張張的走到床側,按住魏妮林的額角


說:「妮林,怎麼啦?」


   魏妮林睜開無神的雙眼,痛楚的說:「剛才……肚子─陣


痛……。」


   胡永達驚喜交集的問:「是不是孩子要來了?」


   「嗯!」魏妮林微微地頷首,聲音很微弱。


   「太好了,妳等一會兒,我去叫計程車。」


   胡永達解下沾染了幾簇煤灰的圍巾,披上一件外衣,穿好鞋


子,就如飛的奔出房門。


   胡永達護送魏妮林到附近一家婦產科醫院之後,醫師說距離


生產時間還早得很。


   「打一針催生劑好嗎?」胡永達看到魏妮林痛苦的形狀,忍


不住地問年紀約莫三十餘歲的年輕醫師。


   打完了催生針劑,隔了沒多久,魏妮林的痛苦愈加激烈,每


一聲苦楚的呻吟,像針一般往胡永達的心口扎,直到將近中午


時分,才被送進產房。


   胡永達在產房外面徘徊著,一股初為人父的欣喜打從心底油


然往上昇騰,她回憶往昔祈求子女降臨的美夢,曾經折磨過他


們一串很漫長很漫長的日子,如今,終於要兌現了。他們不再


寂寞,一聲聲的嬰啼是天使的歌唱、幸福的呼喚,人定勝天,


命運終於被人類的智慧所駕馭。他突然想起了許多桂,沒有許


多桂的協助,他們依舊生活在沒有歌沒有高潮的歲月裡。


   許多桂曾拿一張黃色的名片給他,說:「魏女士要生產時,


一定要通知我,我要看看這次的醫療試驗是否能令我滿意。」


   胡永達從皮夾裡找出那張黃色的名片,撥了一通電話告訴許


多桂這個令人雀躍的消息。


   撥完電話,胡永達再去產房外面探情況,醫師和助手們都還


在緊閉的產房門裡忙著,胡永達就去醫院門口等候許多桂,一


刻鐘後,許多桂騎摩托車來了。


   「胡先生,恭喜你!」許多桂放妥摩托車,半跑著過來,胡


永達迎向前去,緊緊地握住他的手。


   「謝謝你。」胡永達喜洋洋地說:「沒有你的幫忙,哪有今


天?」


   「太客氣了。」許多桂說:「男的還是女的?」


   「還不知道。」


   兩個懷著激越的心情匆匆地走向產房,碰巧產房緊閉的門開


了,一位二十歲左右的護士輕盈地走出來。


   胡永達迫不及待的問:「請問小姐,一切都平安嗎?」


   護士神色凝重的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胡太太沒問題,


可是……。」


   「孩子呢?」胡永達屏住呼吸,遑急的問。


   「四個男孩,」助手微微地搖頭,忍不住地留下了兩滴同情


的淚水,緩緩地說:「都只活了幾分鐘!」


   「天啊!」胡永達彷彿挨了一記悶棍,只覺得頭昏眼花。


   許多桂長嘆一聲,無視於失去知覺的胡永達,對著驚惶失措


兒愣愣站著的助手喃喃地說:「我又造了一次不可饒恕的孽…

…。」


   (文字繕打:廖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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