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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 ()


                      


                     作者 : 黃瑞田


                  


                       (本篇小說發表於民國70728~29 日自由日報副刊)

 



        李萬錄幫張曉音拎著一盒包裝精美的禮品,兩人上了車。李萬錄一邊發動車子,一邊說:「曉音,你坐了半天的火車,夠累的,先到我家休息呢?還是這時候就去王家?」


  一提到王家,張曉音就沉下臉色悒悒不安了。十年來,她一直渴望去王家探視王玉帶,可是,又擔心她這麼一探望,會影響玉帶日後生活的心理適應;這個問題,打從玉帶被領養以後,就存在她的心中翻攪。


  「直接去王家吧!」


  張曉音斷然的說。這一趟來高雄,主要的目的就是去看玉帶,想知道他是否如相片中那麼伶俐?那麼令人鍾愛?十年來,她非常後悔當初為什麼會有把玉帶送人領養的怪念頭?她感到愧恧難安。要不是王家領養玉帶之後三天,就搬到高雄,失去了音訊,他早就把玉帶抱回去自己養育,盡為人母親的先天職責──雖然雙方曾經約定永不得探望。


  可是,轉過念頭一想,當初丈夫過世,為她留下了巨額的醫藥費、三個稚齡孩子以及他二個月的身孕,使得她對人生充滿了絕望與艱難,不知何所適從;尤其是懷孕的女人,又遭逢了這麼大的變故,多少帶點兒神經質,她怎麼想也想不開,甚至還有過掐死三個孩子之後自己再自殺的念頭,這個念頭差點兒實現──她的雙手已搭放在長子玉山的頸子上,徐徐的用力掐下去,幸好玉山驚叫了一聲:「媽媽!您要幹什麼?」才把他從恍惚的狀態中喚醒了。可是,這個掐死孩子的景像,經常在她情緒不平衡的狀態中浮現。


  在一家名叫濟生醫院生玉帶時,婦產科護理長知道她憑著替人洗衣煮飯掙錢持家,要扶養三個嗷嗷待哺的稚子,已經很難維繼了,若再添加個遺腹子,絆手絆腳的,豈不是要把家拖垮了?於是向她提議,不妨把嬰兒送給好人家撫養,不但能減輕負擔,也才有較多的能力教養另三個孩子。張曉音考量再三,經護理長的慫恿與引介,就忍痛把遺腹子送給在 國中當 老師而膝下猶虛的王姓人家。 王 老師還送來一筆錢和一大包營養品,讓她能夠在坐月子期間補養身體,以及貼補生活費用。那時她所以會答應,是「老師」給人的尊重與可靠的感覺,雖然 那時候 老師的待遇不高,讓孩子在關愛中成長,應該是沒有問題。


  張曉音對 王 老師的印象仍然很深刻:淳樸、木訥、廣東鄉音很濃,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的,「基」、「珠」、「是」發音不清,都押了「一」韻,刺耳得很。她暗地裡懷疑, 王 老師如何教導學生說標準國語呢?他雖然有點失望,繼而一想,人 家是當 老師的,必有他可取之處,有什麼可挑剔的呢? 王 老師還很客氣的要求她為孩子取個名字,他閉目思索了好一陣子,才想出來:「玉帶,白玉的玉,皮帶的帶。」 王 老師還問她,取這個名字,有什麼特殊的涵義?她不敢說是「牽腸掛肚」的意思,只告訴他,名字特殊,使人不容易忘記罷了。 王 老師還特別約定,張曉音將來不可以去探視玉帶,免得影響玉帶的心理,她也勉強答應了。


   王 老師沒留下住址,帶走了玉帶以後,張曉音就開始後悔了,她向護理長詢問 王 老師的名字及住址、護理張堅不吐實,還再三的向她保證, 王 老師會視玉帶如己出,要她放一萬個心;張曉音面臨著喪夫死別之痛、捨子生離之苦,加上椎心刺腑的自責,她的精神幾乎要崩潰了,要不是還有三個孩子需要她來扶養,她可能會自裁了斷──她幾乎走上了這條路,她自絕的念頭興起時,十隻手指頭就微微地發抖,蜷縮,若不拉一拉指節,她會情不自禁的扼住自己的脖子,或是家中可以捏握的東西,甚至三個孩子。掐過玉山的頸子之後,她還特別交代孩子們,若是看到她的手指在抖顫時,必須躲到一旁去,才不會被她掐著了脖子。孩子們似懂非懂地望著她,以後連她要摟抱他們,他們就驚慌地逃開了。


  張曉音月子沒坐滿,就急著出去謀生,又是洗衣,又是煮飯,不到十天,病倒了,被來探望的表哥李萬錄及時護送到一家內科醫院求診,院長知道她的不幸遭遇之後,不但予以免費治療,還在她痊癒之後,僱用她為住院部門的清潔工。當個醫院清潔工,雖然待遇不高,不過,有些住院患者也雇她代為洗濯衣物。酬勞都很優渥,額外的收入,常常超過本薪,她的生活也因此獲得改善。當她去醫院工作時,就把三個孩子送到鄰近的托兒所去,托兒所的負責人知道她境況堪憐,只收她三分之ㄧ的費用。社會給她的溫暖,使她的鬥志更加的堅強。


  經過五年的勤奮辛苦,張曉音就還清了債務,家庭生活邁向了小康的道路,同時也加深了對玉帶的想念。雖然多次去找那位護理長詢問 王 老師的住址,不論她如何的哀求,護理長的嘴巴仍然像封了臘的瓶口,甚至還隨口說 王 老師可能搬去高雄了,根本不知道他究竟住那兒?對於護理長愛理不理的態度,張曉音頗不諒解,甚至暗地裡咒罵了幾句。


  張曉音茹苦含辛,身邊的孩子日益長大,長子玉山對畫畫有濃厚的興趣,就讓他去美術老師那兒學畫;次子有音樂天份,學拉小提琴;長女對畫畫和音樂都沒興趣,只喜歡洋娃娃,張曉音幫她買了二十多個洋娃娃,給她「照顧」。


  張曉音早年喪父,童年時家境貧窮,沒讀過多少書,所以她很重視子女必須有快樂的童年;當她聽到在身邊的三個孩子的串串的歡樂聲時,她就想起玉帶,不禁暗自垂淚。然而玉帶在她的思念中是個粉紅的嬰兒,躺在床上向著四面八方出拳伸腳,以及格格的笑聲和哇哇的啼哭,幾年來,仍是這幅印象,他無法揣摩十歲的玉帶,長成什麼模樣兒?在茫茫的人海之中,玉帶究竟在何處?


  經常的想念,增強了尋找的信心,可是,到底要怎麼去找?她實在不清楚?她曾經去戶政事務所請教戶政人員,由於沒有詳細地址和姓名,無從找起;她雖然失望,却不死心。


  最近,她聽說表哥李萬錄搬到高雄定居,她想想那位護理長曾經提起, 王 老師可能搬去高雄了,於是,她寫了一封辭不達意的信,請李萬錄幫忙尋找玉帶的下落,李萬錄隨即透過警察局通報台,查出了「王玉帶」的地址,不過,這個「王玉帶」的年齡才八歲,比張曉音的兒子「王玉帶」少了兩歲,也拿不準此「王玉帶」與彼「王玉帶」是否同一人?


  李萬錄就查考「王玉帶」的地址,是屬於那個學校的學區,透過朋友的關係,在一所學校裡找到了「王玉帶」,他的女性級 任 老師表示,「王玉帶」的戶口晚報了兩年,但,並不是「養子」,同時,也拒絕了李萬錄為「王玉帶」照相的要求,以免產生「副作用」。


  李萬錄用了一點兒心思,從王玉帶的同學那兒要到了一年前王玉帶參加遠足的團體照片,拿去照相館翻洗,放大了一張,寄給張曉音,使得張曉音時常夢見王玉帶口口聲聲的叫她「媽媽」,並且回到了她的身邊;可是,夢總有醒的時候,每一次夢醒,張曉音總要抹幾把涕淚,也使得她南下高雄會見王玉帶的意願越來越堅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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