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渡船()  文.攝影 黃瑞田


 


     


 


      (本篇小說發表於民國六十一年七月十二日中華副刊)


汽船的馬達普普地爆響著,泊靠在石油公司加油站旁邊加油;黧黑的水手,坐在甲板談笑,過渡觀光的旅客,好奇的喧嚷新鮮的事物;麇集在狹長的船渠兩邊歇息的漁船,被微波湧動,相互擠碰著;遠洋漁船卸下一箱箱冰凍的魚隻落地的聒噪,散佈著魚腥味;由漁業公司冷凍倉庫三樓的小窗口,將一塊塊的冰塊送進滑槽,嘶嘶地滑入漁船的冷凍艙,一艘裝好了,又換成另一艘。海港呼吸時掀起的波浪,衝激在船舷和碼頭的邊緣,發出了輕輕拍岸的清音;一艘掛著日本國旗的八萬噸白色商船,正要駛出海港,卻被一艘裝了馬達的舢板,一口氣的趕過去,商船的水跡,說明了商船像一把鏝刀,竹筏的水跡當中激起的小漩渦,否定了鏝刀的功能;小渡船的木槳,像沒有長羽毛的鴨翅膀,拍響了水花,以及稀疏的輪船汽笛聲,交織出整個高雄港繁榮熱鬧的氣象。


不論一號船渠的氣息是如何的嘈雜,彭永白希望叫醒他的過渡客人是王錦玉;王錦玉不像他的顧客,事實上,他接送王錦玉過渡已經成義務性了。


高雄市擁有海港,工商業像一個頑童猛猛地吃脹氣球一般的發展起來。高樓大廈櫛比鱗次,在寬廣的街道上,車子往往比行人還要多,彭永白常常幻想自己也能夠在六線道的馬路旁邊,蓋起一棟摩天大樓;加工區裡高聳的煙囪,冒著濃稠的黑煙,燻走了許多久居附近的鳥雀。彭永白也經常夢見自己擁有一座工廠,可是,在王錦玉屢次的鼓動下,再怎麼努力,也不能在加工區裡謀到一份工作,他從小就失去怙恃,是一個沒有受過學校正規教育的文盲。


 



 


節儉使得彭永白不因划船收入不豐而貧窮;在一號船渠的船伕們,都知道彭永白有一筆他們認為是很可觀的積蓄,連部份彭永白的老顧客也曉得這回事;平常生意好的渡船,首推彭永白,因為他喜歡著暗紅色的襯衫,結一條歪斜的白色領帶,披一件藍油油的茄克,穿咖啡色的窄長褲,綠得扎眼的襪子,以及髒了速洗快乾的黑色塑膠鞋,這一副怪異的裝束,無形中替他招攬了不少客人。


彭永白賃居在臨海二路,房東盧傳安是個篤實的魚販,他是彭永白的知己。以前盧傳安也是個船伕,他要轉業時,把那艘船送給流浪街頭撿拾爛水果度日的彭永白,並且接彭永白到家裡住下來。他做這件事之後,當選了好人好事代表,那年,彭永白才十二歲,一晃眼,已經二十歲了。彭永白將划船所得的錢,拿出一部份給盧傳安,做為膳宿費,其餘的錢就儲存起來,他希望成為富翁。由於來往在旗津和鼓山之間的乘客,都搭乘高雄市車船管理處經營的渡船,又平穩又快,因人力小渡船的生意就不景氣;小渡船祗好以運貨為主,或者駁運哨船頭到鼓山的旅客,也因如此,彭永白才會接納王錦玉勸他轉業的意見。


彭永白常常和盧傳安商量轉業的事,謀不到薪水職業,他構想著乾脆自己當老闆;十三萬元開一間水果舖或是冰果室,總該可以吧?


「你的經驗呢?你連算盤上的算珠都數不清,別說斤兩換算成價錢了!」


「雇個有經驗的女店員,」彭永白興奮的說:「我可以僱用阿玉。」


王錦玉告告訴彭永白,她在哨船頭一巷任職,每天橫渡幾十公尺寬的一號船渠上下班時,她就搭乘彭永白的渡船來往於臨海二路和哨船頭之間,久而久之,他就和彭永白熟絡了。


 


 



 


王錦玉的髮型,像天上的浮雲,每天都要變,她的耳墜子,隨著她的臉部的表情而晃動;她曾經穿著低領的黑色迷地裝,使許多人的眼睛貪婪起來;有時候,她會穿著夾克領的大衣,配上斑馬一般的喇叭褲,放慢腳步,走過行人較多的道路,然後到寥落的小街搭乘公共汽車。


面對著王錦玉時,彭永白皂心旌經常晃盪著,他想將心裡那種異樣的感受告訴她,又不知道該如何措詞。


當他想到了可行的方法那天下午,王錦玉由哨船頭過渡到臨海二路,照例要付錢給彭永白,彭永白說:「阿玉,不必了!」


王錦玉詫異的說:「這怎麼行呢?」


彭永白紅著臉說:「我們不是朋友嗎?」


王錦玉吶吶的說:「你是依靠划船過日子的,如果你不收下這點錢,我下次就搭別人的船。」


彭永白難為情的說:「阿玉,我接送妳的時候,是應盡的義務。」


王錦玉愣了一會兒,說:「你是怎麼想的呢?」


「妳……,妳晚上有空嗎?」彭永白提起勇氣說:「我請你去看電影。」


「你怎麼不早問呢?我每天晚上都有空。」少女的矜持,使她不敢即時應允:「可是,今晚我有事……。」


彭永白急中生智,流出失望的表情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噢!」王錦玉感到意外,順手推舟的說:「我很高興能在你的生日,陪你去看電影。」


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雖然彭永白只認得幾個阿拉伯數字,看不懂電影的內容,他卻常常邀王錦玉去看電影,偶而也相偕到愛河畔或壽山上去踢碎草尖的露珠兒,或者兩人划著渡船,在港灣裡消遣岸上的夜景。


彭永白覺得將來若要向王錦玉求婚,先得轉業,才會相配;有一天晚上,他又和盧傳安商量轉業的問題。


「是不是阿玉勸你轉業?」盧傳安很不贊成彭永白和王錦玉往來,因為:「聽說阿玉是不單純的女人。」


「阿玉有什麼不好?」彭永白愕了半晌,心裡很不舒服。


盧傳安反問著:「你以為阿玉在哪兒做事?」


「她是個孤女。」彭永白說:「我不曾到過她的住處,但她每天是從臨海二路這邊到哨船頭一巷的一家商店做事。」


「你錯了,今天我才證實了她住在哨船頭一巷。」盧傳安用手摀住嘴,咳了兩聲,又說:「她是個應召女郎,每天傍晚,就去鹽埕埔一個應召站『上班』,


第二天早上,才回住處休息。」


彭永白兩腳懸空一般的著慌,說:「我常常在晚上陪她出去玩,她怎麼有時間呢?」


「她只是兼差而已,可以不去『上班』。」


「她為什麼和我這麼要好?」彭永白在心裡忖度的話,卻在無意中說出來。


「也許她正在設法騙取你那十三萬元。」


彭永白半信半疑地問:「你說的話可靠嗎?」


「你認為我的話可以信任嗎?」


彭永白越想越氣,自己的誠懇竟成為被愚弄的把柄,他不容許別人損害他的利益,以及抹殺他所做過的事;過去要做一件事以前,只要得到盧傳安的認可,都沒有發生差錯;和王錦玉往來,感情在不知不覺中成長,根本不可能和盧傳安商量,而他卻在使他自以為榮的事件栽了一跤,幾乎爬不起來。



(未完,待續)


(感謝朵拉美女幫忙打字)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黃瑞田 的頭像
黃瑞田

黃瑞田寫作部落格

黃瑞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8)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