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瑞田寫作部落格

姚星陽依照鬼仔東的指明，走進頂井巷，「唯一紋身店」的紅底白字招牌，清清楚楚的映入眼簾，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流盪在巷子裡的陰濕空氣，緩和第一次穿著便衣查訪案件所產生的不安情緒；昨天，姚星陽奉局長高光健的命令，去擺設圈套，混入骷髏幫，以便偵察東門從事走私工作的骷髏幫的組織和根據地，想不到會如此順利。

姚星陽走到了唯一紋身店門口，初涉社會的畏怯心理，不斷的孳生；他剛從警官學校畢業，上星期才被分發到南埔鎮的警分局，雖然經驗不足使他無法從容的面對難題，不過，從他那雙濃眉大眼和挺直的鼻樑流出來的自信表情，和他結實的身體，可以看出在他習慣於自己的職業之後，能夠勝任別人所難以完成的職務。

姚星陽踏入唯一紋身店之前，他檢查了存在腦中所有的細密計劃，覺得沒有絲毫的問題，才強迫自己鎮靜的走進去。

唯一紋身店的主人黃家洛，蓬頭而滿臉于思，左耳被削去了半邊，紀錄著流血的往事，他穿著緊身恤衫，胸脯碩大有點兒像未成熟的少女的乳房；嘴唇厚而暗紅，三角眼流出凌厲的寒光，使人不敢和他對視太久。他憑著這些優異的條件，做事總是很順手；他看見姚星陽跨進玄關，就送一臉笑容給姚星陽，說：「先生，請坐。」

姚星陽沒聽清楚黃家洛的招呼，祗顧環視著紋身店裡的陳設，牆上懸掛著各式各樣的紋身圖案，以及各顏色樣品。

「先生，」黃家洛走到姚星陽的身邊：「要紋身嗎？」

「唔！」姚星陽盡量使自己的神情能夠自然，注視著牆上一幅眼鏡蛇的圖案。

「挑什麼圖樣？」

姚星陽望著黃家洛臉上的一顆肉芽腫，說出昨天鬼仔東告訴他的密語。

「太平間！」

黃家洛愣了一會，接著說：「紅色棺材。」

「死人。」

「兇殺案！」

「刀和叉。」姚星陽伸出右手。

黃家洛遲疑的搖搖頭。

姚星陽連忙將右手縮回，伸出左手，黃家洛才伸出左手相握。

黃家洛說：「麵包和牛排。」

姚星陽放開手，忐忑的說：「抱歉，我習慣的伸出右手。」

「沒關係，自己人，錯不了，走，到裡面談！」

姚星陽跟在黃家洛背後，穿過三間陰暗的房室，走到最裡邊的一間小客廳。

「坐吧！」黃家洛遞一支煙給姚星陽：「抽煙嗎？」

「不，喉嚨痛。」姚星陽並不會抽煙。

黃家洛為自己點上一支駱駝牌香煙，說：「你偷了分局的手槍？鬼仔東把經過告訴我了。」

「是的。」

「好身手。」黃家洛讚賞著，又問：「你知道我的綽號？」

姚星陽渾身一震，機警的說：「鬼仔東祗說你叫黃家洛。」

黃家洛作沉思狀，說：「他媽的，鬼仔東沒將我的代名告訴你？做得這麼糟！」

姚星陽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印著骷髏圖案的名片，遞給黃家洛：「他祗給我這張紋身證明。」

「我是不該完全相信你的，不過，你既然知道密語，還有紋身證明，也就算了。」

根據骷髏幫的規定，吸收一位新成員，必須仔細的調查對象的身世；姚星陽能夠到警察局裡竊取手槍，證明自己的「赤誠」，使鬼仔東能夠完全相信，就把加入骷髏幫的程序告訴了姚星陽；但鬼仔東仍有一些兒疏忽。

姚星陽趁機問：「能將你的代名告訴我嗎？」

「大洛，」黃家洛問：「你的名字末一個字是什麼？」

「太陽的陽，」姚星陽口快的說，要收回已經來不及，祗好順水的說：「鬼仔東沒告訴你？」

「他祗在電話裡提了一下，不過，我忘了。」黃家洛吸了一煙，說：「以後你叫做小陽好了。」

姚星陽覺得是蒐集資料的好機會：「每個人取用代號，都包含了名字中的一個字？」

「不一定，祗有我們兩人是這樣子。」

「嘿！」姚星陽有點兒失望：「鬼仔東說要將手槍送到這兒？」

「另一個兄弟帶來了，」黃家洛將骷髏圖案的名片遞還姚星陽說：「現在就去紋身。」

姚星陽遭了棒喝一般，他就要被犧牲了；他向專案組長高光健提出了這個苦肉計，卻由他來承擔遂行的任務，心底裡雖有幾分不滿，不過，他剛剛到任，認識他的人少，適合扮演這個角色；若成功了，紋在他的身上的花紋，將成為光榮的標記。

黃家洛領引姚星陽進入紋身室，要他坐在一張躺椅上。

姚星陽瀏覽了紋身室的設備，有一道繞著三面牆壁的木架，密集的擺了紋身圖樣的塑膠模型；黃家洛走向牆角一座半人高的橙紅色木櫥旁邊，打開櫥門，櫥子分為三格，上一格有各種色彩的色料，中格是紋身的工具，底格陳放著消毒藥劑、電剃刀、紗布、凡士林、肥皂等等。

「大洛，幹這門生意，收入好嗎？」

「過日子沒問題。」黃家洛咧開厚唇：「其實開設紋身店，祗是一個名目，真正的生活費用，還是由兄弟支援。」

「既然如此，乾脆將紋身店關門算了。」

黃家洛取下電剃刀，說：「他媽的，紋身店要是關了門，耐來誰替我們加入的兄弟紋身呢？如果由別人替我們的新兄弟紋身，我們的組織就會暴露在警方的眼前。」

「那麼，」姚星陽沉吟了片刻說：「我們骷髏幫的聯絡中心就在這兒？」

「總部也在這兒，」黃家洛狡黠的笑著：「我們的保密工作，一向都做得很好。」

姚星陽的內心，不安的浮沉，他進入了虎穴，以前，亮光健判斷骷髏幫的總部是在鎮東第二市場後面的風化區裡，可是每一次臨檢，總是撲了空；料想不到他們明目張膽的以紋身店為總部。

姚星陽問：「我們的實力，是不是列入保密的範圍？」

黃家洛走到姚星陽身邊，將電剃刀的插頭插入姚星陽左邊牆上的插座，說：「聲勢浩大，實力就不是祕密。」

「總共有多少人？」

「問那麼多幹什麼？」

「了解狀況。」姚星陽反應很快。

「連你包括在內，十七個。」

姚星陽的臉色，微微一變，在專案小組的資料裡，卻有二十八個人，這件事太離奇，尤其是十七與二十八的差別。

「十六個人，怎麼能夠發揮這麼大的力量？」

「我們有嚴密的組織和規劃，做起事來，非常經濟。」黃家洛得意的說，將電剃刀交給姚星陽，走出紋身室，頃刻，拿了一隻手槍進來，槍口對準姚星陽：「不要動！」

姚星陽認為這是考驗自己的時候，顯得出奇的鎮靜，說：「大洛，不要開玩笑！」

黃家洛遲疑了一會，說：「我沒有開玩笑！」

「你不要把槍口對準我，」姚星陽知道槍膛是空的，說：「誰都怕別人把槍口對準自己。」

「骷髏幫的人，不怕刀和槍。」黃家洛搖搖頭說：「你還需要磨鍊！」

「紋身以後，我就不怕刀和槍。」

黃家洛露出了笑臉，呵呵的說：「他媽的，我服了你。」

黃家洛將手槍放在櫥子的底格，姚星陽才鬆一口氣，幸好方才他沒有出手，否則，就會出紕漏。

黃家洛要姚星陽脫光上衣，然後用電剃刀剃去心窩附近的汗毛，然後用一塊沾了水的藥皂往姚星陽的心窩輕輕的塗洗著，說：「你投靠本幫的原因，我都知道。」

「你是主持人？」

黃家洛望了姚星陽一眼，笑著說：「說主持人不好聽，叫我大洛。」

姚星陽沒想到今天會有這麼大的意外收穫；昨天，高光健安排了一個機會，讓姚星陽和鬼仔東打交道，以利案情的偵察，雖然這個圈套未免孤注一擲，卻有九成的破案把握。

黃家洛用肥皂替姚星陽的心窩洗了三次，又用藥水仔細的洗了三次，然後，用凡士林抹在刺紋的部位。

「會痛嗎？」

「胸部最痛，忍耐。」

黃家洛空著手，用紋身的針頭輕鬆地在凡士林上面勾畫出一寸寬三寸長的骷髏輪廓；針頭微微地接觸到姚星陽的肌膚，姚星陽敏感的起了雞皮疙瘩。

「要剃多久？」

「很快，這件工作很熟練；忍耐點兒。」

黃家洛從消毒鍋裡取出一支銳利而細小針，沿著原先勾繪的圖案，一針一針的扎刺下去；每扎一針，姚星陽緊閉雙唇就扭曲一下，尤其是縐緊了的額頭，擠出了他的痛苦；他的肩窩不住的抽搐著，腹部也起伏不定；有時也會發出痛苦的嗯聲；扎刺過的地方，冒出一粒粒小米似的血珠，使人聯想到古代的凌遲。

過了將近十分鐘，才刺成了一個血骷髏；如果刺別的圖案，可以用塑膠模型覆在刻的部位，固定好，然後順著模型上的圖案刺下去，速度快得多。黃家洛刺好了骷髏，就出消毒過的青色顏料塗在圖案上，再隔了幾分鐘，就把凡士林擦除，刺過的地方，已經呈現青色的圖紋。

姚星陽舒了一口氣，說：「好了？」

黃家洛像一位精於外科醫術的醫生，拿了一管消炎藥膏和紗布過來，說：「還得上藥。」

「多少可以完全好？」

「十天，也許快些。」

黃家洛替姚星陽裹好傷口，說：「晚上有個迎新會。」

姚星陽穿著衣服問：「迎新會？」

「讓你認識每一位弟兄，將來好辦事。」

姚星陽揣想著：「迎新會？噢！一網打盡的機會？」不禁心頭大喜，說：「地點？」

「鴻興樓酒家。」

「時間？」

「晚上七點半。」

「非常感謝你安排這個盛會。」

「需要你在每一位兄弟面前宣誓。」

「不怕外人知道我們的行蹤？」

「酒家是我們自營的。」

姚星陽心裡吶喊了一陣子，折服骷髏幫組織的嚴密，他穿好衣服，臨走時，黃家洛叮囑著：「晚上要早些兒出席。」